弟弟死去十年后,丢失的枪又响了
《香蕉之枪》作者:打字卿
—MX049号作品—
全文字数:14,926
作为一对同卵双胞胎,我和弟弟在童年时期最喜欢玩的游戏并不是交换身份,而是“警察抓小偷”——其实就是一种过家家游戏。
我们中扮演警察的那一个,往往需要拿着一根香蕉作为配枪,而我们中的另一个,则需要扮演小偷,躲起来,直到被警察发现,再被那根黄澄澄的香蕉枪顶着脑门。
“不许动!”每次抓到了扮演小偷的我,我弟都会咯咯笑地说出这句话:“我是警察!”。而我们的父亲,在这时往往会边坐在门前编着大红灯笼,边和我们说道……
哦,姑娘,不必急躁,我已年老色衰,你却风华正茂,无论如何,我都是逃不出你的手心的。所以,我也没想着拖延时间,只是,六十年的岁月实在太过悠长,它如一串数珠,每每拨动其中的一颗,都会接连带出后续的千万颗。
嗯,也许,我们可以先回忆一下我的最后一案。真是的,现在的年轻人总是耐不住性子。
一直以来,回南天都是最被岭南人所厌恶的天气,一旦它现身,那么城中便不会有一件干燥的衣服。本该透明的玻璃窗上也会永远地挂着一层雾霭,你若是好奇地伸手抹过去,它们又会瞬间凝成水,流在手心里,滴在地板上。
这是今年的第一场回南天,我早早地起了床,为窗前的那一株三角梅[1]浇了一碗隔夜的洗米水。接着,我下了楼。回来的时候,我的手上正提着两份早点,一份留给我自己,一份放在了电视柜上——我偏爱将已故亲友的相片装框摆在那里,但,这该死的回南天让他们的样貌都变成了恼人的水雾。
“铃铃——”我正忙着用袖口将覆盖住了亲友样貌的水雾擦去,你的老师就打来了电话。
“喂?师傅!早啊!起床了吗?”按下手机接听键的瞬间,我听到了自家徒弟爽朗的声音,“早前想打个电话慰问一下您,但您好像没开机。”
“我才起床,刚刚又去买了个早点,怎么了?”我回应道。
“是这样,今天早上,有一桩命案,死者名字叫陈大才。”他一字一句地说道:“我带着我的徒弟出的现场。”
“哦?你也有徒弟了?”我无视了那个本该引起我注意的姓名,并注意到了你,我的徒孙。
“是的,一个今年刚毕业的新人。”你的老师将你的存在轻轻地带过,接着,他再次将那宗案子提起:“师傅,陈大才是被谋杀的,现场情况很奇怪,我怀疑,和十年前他的那场纠纷有关。”
“怎么说?”这样的发言,让我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以压制住自己那乍起的情绪。
“杀死他的是一枚9毫米口径的子弹,而且是92式手枪用的。”徒弟的语调变得严肃起来,“师傅,李家兵前辈的配枪,是不是至今都没有下落?”
李家兵是我胞弟的姓名。
“没想到啊,家兵也走了有十年了。”我叹息道:“听你这么一说,那个陈大才,是不是当年那位叫陈小生的男孩?”
“是的,经过样貌比对,陈大才和陈小生是同一人。”他肯定了我的猜测。
“那确实有些微妙。”我说道:“也就是说,我的亲弟弟在十年前以性命作为代价救回来的人,在十年后的今天被枪杀?所用的手枪,还疑似是我弟弟当年所遗失的那一把?”
“差不多,但这宗案子的奇异性还不止于此。”电话里的声音逐渐变得嘈杂,看来他是在茶水间里给我打来的电话,“现场勘察还没结束,您方便来看一眼吗,我叫王健来接您。”
“好的。”这是我第一次听闻你的姓名,自然,我以为你应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年轻男孩,以至于,当我接到你的电话,听见你的声音在恭敬地通知我下楼时,我吃了一惊,一时以为是别家的闺女打错了电话。
“李警监好!”与你的声音如出一辙,你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,正为我撑开副驾驶的车门。想不到啊,那个傻小子居然收了这么端庄的一个女徒弟。
“姑娘,你怎么起了一个这么男孩子的名字?”在开车去往案发现场的路上,正在整理行装的我忍不住向你问道。
“家父一直遗憾没有生个男孩,就给我起了这么一个名字。”你桃粉色的双唇挑起了一抹微笑,在这一刻,我就已认定了,你是一个坚强的女孩子。
案发现场和我所住的居民楼隔江相望,距离不算远,还未等初升的太阳将天上的迷雾驱散,我就已踏入了这栋大厦的一楼大厅。
“师傅,你总算来了!”面对你的老师的热切欢迎,我只得摆了摆手,说道:“客套话就免了,你们到底发现了什么,以至于需要叫我这个退了休的老警察回来?”
“情况确实有些复杂,还是请师傅和我一起去30楼的现场看一眼吧。王健,你也过来一下。”他不忘招呼着你。
我们师徒三人一起进入了电梯,上升的过程中,你的老师向我大致描述了现有的情报。
陈大才是在网络会议中途,被一枚从窗外飞来的子弹击穿了胸膛。公司系统中的网路会议录像记录了这一刻,那时的他边说着公司未来的宏大愿景,边将椅子转了过去,却只见窗外的白雾忽然一动,接着就是一声枪响,子弹穿透了他的胸腔,搅碎了他的大部分内脏。
很快,我们便来到了案发的办公室外,透过玻璃门,向内望去,这是一间位于30楼东侧的房间,子弹击穿的落地玻璃窗外便是江景,右手边是层层叠叠的办公资料和奖章陈列柜,而左手边则又是一块落地玻璃窗,上面挂着百叶窗帘。陈大才只要悄悄地站在这片由灰色板材构成的掩体后方,就能无声地洞悉办公区内下属的一举一动。
热风携带着湿气通过玻璃窗上的大洞灌入了这片不详的空间,尸体已被殡仪馆的同事们搬走,只留下一张血迹斑斑的座椅,腥气久久不散,昭示着先前发生的惨案。
“9毫米口径的92式手枪有效射程有50米。但是窗外是近100米的高空,四周没有可供狙击的地点,更别提,9毫米口径的手枪子弹根本无法被用于狙击!”你的老师有个办案“恶习”,那就是喜欢细数案件中的不可能之处。
“这看起来就像一个亡魂带着手枪从雾里走来,开枪杀死了陈总裁。”一旁的秘书小姐惊呼着说出了一个非常不唯物主义的答案。
“你为什么这么说?”你的老师向我使了个眼色,示意我这位小姐不知道陈大才十年前摊上的麻烦,“陈总裁生前得罪过什么人吗?”
“啊,就公司里有一些流言,说陈总以前做过不干净的活,以至于每隔一段时间,就有几个男的来找他要封口费……”秘书向一旁瞟了一眼,像是在警惕什么,很快,那双深棕色的瞳眸便察觉到了不对头,吓得瞬间失了焦。
随后,她用沾染上了一丝沙哑的声音继续说道:“我们公司很正规的,你看,有那么多年轻的网络大V都愿意和我们合作。”
“那几个人是谁?”我问道,刚刚,旁边的百叶窗后有一道身影闪了一下,按常理来说,现场无关人员早已受到妥善安置,不可能有人能突破现场的封锁,明目张胆地监视现场情况。
“我……我不知道。”秘书有点慌张,但眼神没有躲闪,她没有在撒谎,而且试图向我们求助,“每次他们过来,都只是称呼自己为陈总的老朋友。”
“感谢您的配合!”你的老师说道。是啊,这里并不方便她向我们吐露实情,但她可以作为目击证人在派出所接受我们的问询和保护。
“王健!还是麻烦你送她去一趟派出所吧。”听见自己的老师呼唤自己,你不由地打了个激灵,但接着你又因不满于被派发的任务内容,而嘟起了嘴,抱不平道:“李警监的名氏早就响彻了整个警校!今天难得有机会跟他出一次现场……”
“放心啦,有执法记录仪的,往后你想回看多少遍都没问题。”你的老师拍了怕你的肩膀,安慰道:“之后师傅还会和我们回派出所的,到时候你有的是机会向他提问。”
虽然你看上去还是很不乐意,但你还是理智地带着秘书离开了现场。
“给我手套和鞋套,还有口罩。”我同你的老师说道:“肯定有什么地方被我们忽略了。”
“好的,师傅。”
一进门,脚下就出现了一块仿虎皮地毯,过于柔软的踩踏感出卖了地毯的真实材质,若是有人走过,定会在上方留下痕迹,而现在,地毯上正有一串脚印被立上了号码牌。
“这是陈大才本人的脚印吗?”我问道。
“是的,先前勘察时已经比对过,目前现场只有这一串脚印。”你的老师一向很靠谱。
“没有其他人进入办公室的痕迹?”我问道:“这里没有通风管之类的东西吧?”
“目前来看,没有。”
“好吧,我们来看看窗户。”我说道,随后,我站到了窗户与血淋淋的靠椅之间,张开双臂。“椅子和窗户之间的距离有2米2。”我凭眼力测量长度或距离的本领一向精湛,“能在击穿玻璃的同时将总裁的胸口贯穿,恐怕开枪的位置距离窗户很近,甚至,这一枪有可能是贴着玻璃开的。”
“是的,师傅。”你的老师点了点头。
“那么,我们可以大胆地猜测,会不会有人提前将手枪黏在了玻璃上,借由开枪时的后坐力将凶器弹飞了出去。”
“师傅,如果是这般作案手法,首先,凶手必须要能接触到这扇密缝窗的外侧,而我们已调查过大厦的玻璃清洁工,他们每隔一个月才会对大楼进行一次清理,上一次清理距今已有两周,两周时间,足以让陈大才或是秘书发现窗外黏贴着的异物。其次,枪支在开火后,在被后坐力推出后一段时间,会做自由落体运动,最后,一定会落在楼下的马路上。”
“是的。”我点了点头。
“但是我们至今没有在楼下找到任何可疑的物品。”他轻咳一声后说道:“连一小块枪支的碎片都没有。情报组还在排查监控录像,以免忽略有人将它们捡走。”
“哦?”我看向了楼下宽广的滨江大道,总共有8条机动车道,两侧还各有一条绿化带,以及一条人行通道,总宽度长达60米,“说起来,凶器从这儿掉下去,会不会掉到江里?”
“不可能,除非凶器会飞。”他否认了这个观点。
“无人机?”我说出了一个新兴词汇。
“别开玩笑了,师傅,我们咨询过专家了,现代民用无人机根本不可能搭载那么重的一把手枪,况且还要往上加一个控制装置呢。而有载重能力的农用无人机又不可能飞到100米的高空,一般也只能飞到50米左右的高度。”
“万一是自动化射击呢?”我笑着说道。
“哎呀,那都是军用无人机才会配备的零件了。”他面对我这个古怪的倔老头,有些哭笑不得,“军用无人机和我们的配枪一样,都是有编号且登记在案的,失窃的可能性微乎其微。”
“好吧。”但不得不承认,用无人机杀人这种桥段,要是放在推理小说中,会是一个很酷的想法。
“看来目前我们的猜想只能到此为止了。”无意间,我踩到了地上遍布的玻璃渣子,“痕迹有帮忙还原弹道轨迹吗?陈大才有无自杀的可能?”
“师傅,您真是老糊涂了。”你的老师终是憋不住心中的懊恼,开始没大没小地教训起了我,“如果陈大才是先向玻璃开枪,再向自己开枪自杀,那绝大部分玻璃碎片都应飞往大楼外,而非办公室内。”
“对哦。”我挠了挠后脑勺,“唉,上年纪了。”
“没关系的,师傅。”我这两年的衰老你的老师都看在眼里,这也让他对自己的工作有了使命感,“看来只能先从寻找嫌疑人开始了。”
“是啊。”我同意了他的观点。对作案手法一头雾水的时候,不妨找找受害者死后谁受益最大,通过调查这些嫌疑人的背景,或许就能找到新的思路,这也是我比现在要年轻十几岁时教给他的。
“陈大才死后,谁获益最大?”走出办公室后,我一边开口问道,一边将身上的防护脱下。
“陈大才一直都没有成家,出来后好像和几个女孩有过交往,但最后都分手了,这家公司是他半年前向私人银行贷款开的,押了自己父母在老家留下的一些遗产。”你的老师认真地向我说明着情报组整理出来的结果,“目前来看,这是一家MCN公司,主要业务是帮助与他们签约的网红进行内容的持续输出和变现。就在两个月前,他们便摆脱了创业初期的亏损状态。而陈大才一死,总裁的位置就会让位给副总裁。”
“这位副总裁现在在哪?”我问道。
“正在派出所接受问询。”
“那么,现场还有几个可疑之处。”我话锋一转,说道:“那几位隔三岔五就来拜访陈大才的男性。以及,你确认先前已将无关人员全部疏散了吗?因为在和秘书交流的时候,我看见百叶窗外有人影闪过。”
“这个请师傅放心,我可以保证现场保护工作没有任何疏漏,执法记录仪为证。”你的老师先是回答了我的后一问,而对于前一问,他则若有所思地回应道:“秘书说的那几位男性……师傅,你该不会认为是十年前的那个卖淫团伙的人吧。”
“不排除这种可能,毕竟陈大才……那时他还叫陈小生,在当时,做了我们的线人,后来法院看在他是初次违法,又有戴罪立功的行为,才未给他下重判。”我回忆道:“卖淫团伙的其他成员大多都判了三年以上的有期徒刑……除了那几个打死了我的弟弟还逃到了边境想要潜逃国外的狂徒——他们统统被判了死刑。”
“唉,目睹了身边人杀了人判了重刑,居然还无法对他们产生警示作用。”在我的引导下,你的老师与我一起来到了电梯间,“为什么总是有人不吃教训呢?”
“臭小子,你做这行都这么多年了,真正能迷途知返的犯人你见过多少?”我按下了电梯,继续说道:“人离堕落只有一步之遥,跨过去后,就再也没救了。而我们能做的,就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将他们抓回高墙之内,让他们不再为祸人间。”
“是啊,真是荒唐的现状。话说回来,师傅,我们这是要去哪?”
“楼顶天台。”电梯发出了清脆的铃声,邀请着我们师徒二人。
这栋大厦只有32层,不包括天台。铃声再一次响起,我们已来到了大厦办公用楼层的最高层。
“要走消防通道的楼梯才能上去天台。”刚踏入楼层内,你的老师便说道,这些位于32层的地盘还没被出租出去,四周只有白色的承重墙和石灰的味道,“我记得它在洗手间附近,但这儿太过空旷了,一时间我也分不清东南西北。”
“不着急,慢慢找。”我说道:“先分头搜搜看楼层的四角吧,通常建筑公司会把水管修在这地方。”
最终是你的老师找到了楼梯,以及一串40码大小的崭新脚印,而我找到的是一扇意料之外的门,它比一般常见的门要小上一圈,而且门框一圈还垫着泡沫塑料,有不少新鲜的脚印从门内延伸而出,大小不一,其中也有一串40码大小的脚印。
我尝试推开这扇奇怪的门,无济于事,它被锁住了。
“看来我们还得把同事们叫来。”在我们汇合并向彼此交代了各自的发现后,我说道:“顺便让管理员看看这间被锁住的门。”。
“是的,师傅。”你的老师掏出了手机,拨通了电话。
楼梯间里的脚印是灰白的,从天台消防门后延伸而出,想必是一位不速之客自天台返回时,踩了一脚的灰,又没注意到。
而那扇被锁上的门,则是用不锈钢打造的,除了锁孔以外,什么细节都没有。
现在,我们只能在原地等待,兼保护现场。
“师傅,你怎么会想到来顶楼调查?”你的老师突然问道。
“现在已确定了子弹是从窗外射击进来的,那么凶手想要将手枪移动到窗外,无非只能从五个方向,由案发现场正前方移动过来,有些不可思议,起码需要一台类似工地起吊机一般的大型工具。”我开始了毫无节制的自卖自夸:“如果是从水平的两个方向移动至窗前,即左右,如此需要躲过办公室内其他员工的眼睛;如果是从地面升到窗前,那就需要躲过30多层楼的眼睛,所以,从顶楼上将凶器垂下,是最佳选择,操作简单,不易被发现。”
“但那会很难控制的,师傅。”你的老师靠在墙角上,向我提出了反驳:“开枪起码需要做到两个动作:瞄准与扣动扳机。光是用绳索将一把枪从顶楼垂下,就需要用到至少8米长的绳索才行,如此一来,何谈瞄准?能让枪支不随风摆动就已是天方夜谭了。”
“今天是回南天,风很小……”我想对这等反驳提出异议,但一时也找不到能完全接上逻辑的事实,为了不显得尴尬,我只得毫不客气地佯装训斥道:“不对!臭小子,今天是吃了豹子胆吗,敢随便和你师傅抬杠了?”
“这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。”他笑着回应道,顺便抬举了一下自己。
“脸皮真厚,以后出了事你别把师傅捅出来就行。”说到这里,一股对于过往的怀念堵在了我的心上,叫我突然很想抽上一根烟,但一摸口袋,才发现今早出门时太过匆忙,那一盒烟落在了鞋柜上。
“借你师傅一根烟!”我这个健忘的糟老头开始蛮横地要求自己的徒弟,而你的老师只是默默地抽出了两根烟,然后将它们分别点燃。
橘红色的火花在烟头燃烧,但同事们还未赶来,大概是因为电梯太过拥堵了吧。
“师傅,刚才你说你在另一头发现了一个陌生的房间。”就算嘴里有根烟,你的老师的嘴也还是闲不住,“那会和这个案子有关吗?”
“不确定,仅靠一对相同大小和花纹的鞋印,太难定性了。”我实话实说道。
“那个房间里面究竟有什么呢?”你的老师的嘴角又一次勾起了微笑,“猜一猜吧,师傅。”
“我不猜,你自己推理。”我才不和这小子一般见识。
“我感觉像一个简陋的录音棚。”说到这儿,你的老师不经意地咬了一下舌尖,“门小,而且门框周围塞了泡沫塑料,这是一个简易的隔音门。师傅,如果真是这样,那这个案子就太恐怖了。”
“怎么说?”我问道。
“这是一家MCN公司,为何还需要在这儿秘密地建一个摄影棚?”他吐了一口烟,“按照常理来说,他们只需要远程帮助大V进行宣传和营销,如此一来,他们远程办公是完全没问题的,甚至合同都可以采用邮寄的方式搞定。”
那他们到底需要在这拍摄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,我心里已经有了个答案,就在这时,我们的同事才姗姗来迟。
“采集好脚印,然后再看看消防门上有无指纹,没有的话,我们就去天台看看。”我如往常一样,对着后辈降下指挥,尽管我早已退休。
门上没有任何指纹,凶手有反侦察意识。
火焰已经烧到了我的指根,我将烟蒂扔在了地上,踩灭,就这么一两秒钟的时间,同事就已将厚重的防火门推开,接近正午的阳光扑面而来,它驱散了回南天的浓雾,照亮了整座天台,以及那一串可疑的脚印。
“40码鞋,初步判断此人身高接近170厘米,体重大概是在70公斤到80公斤,左脚小指与无名指缺失。”痕迹鉴定人员收起了卷尺,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声,好似法官落下的判决,“不排除此人身上有携带重物的可能性。”
你的老师的眉间皱起了几道沟壑,手上的烟被他狠狠地扔在了地上。
“师傅,是杨三。”语毕,你的老师将地上的烟头踩灭,并吐出了最后一口烟,“那个教唆陈小生做鸭子的混蛋。”
是的,我记得他是谁,那日,杨三被我们按在了审讯椅上,他低着头嘴里不断念叨着:“不可能啊,男人卖这个又不吃亏,怎么会违法呢?”
作为卖淫组织的中介之一,孑然一身的杨三偶然被告知,介绍男性卖淫不触犯法律,这令法律意识淡薄的他有了底气,拉拢贫穷但精力旺盛的年轻男性,为同性恋者和个别女性提供服务。
抓获杨三令该案有了重大突破,因为杨三的坦白,专案组很快找到了卖淫组织的上线,进而出动了警员,将整个组织一网打尽。只可惜在此过程中,陈小生的线人身份被组织发现,在即将被中介和男妓们私刑前,我的弟弟,民警李家兵及时赶到,拦住了他们的暴行,却被其中一位情绪失控的嫌疑人偷袭了后脑勺,颈椎断裂,当场失去了呼吸。
“知道了,抱歉,刚刚缓了缓神。”我深吸了一口气,让自己从过往中逃脱,“没想到啊,这个案子还能有后续。”
家兵明明不用死的,是那些犯人们一错再错,说到底,做警察这行,本质就是和意外打交道,是我运气够好,虽然膝下无子,但平安退了休,还混出了点名声。
“脚印去了哪里?”我真是明知故问,脚印自然会去到案发现场上方。
“正好是陈大才总裁办公室上方位置。”你的老师引领着我走到了那段女儿墙边,脚印在离墙边10厘米左右的位置开始往回蔓延,“我打个视频电话问问监控他们查得如何了,反正大厦的访客网络都没密码的……喂?你们那头监控查得怎么样了?”
“所长,监控显示,案发时间前10分钟,有个穿着黑色连帽卫衣的可疑身影进入了大厦,他两手空空,但戴有手套。”聊天视频画质很好,将监控室的情况看了个清楚,“嫌疑人先是坐电梯抵达29楼,走入了29楼的消防通道。”透过对讲机,身处监控室的同事迅速地汇报道:“案发后3分钟,嫌疑人走出了29楼的消防通道,随后通过货运电梯抵达大厦后门离开。我们可以通过锁定上衣的款式,对嫌疑人后续的行动进行追踪。”
“好的,幸苦你们了。”你的老师说道:“有在大厦前的交通监控里发现什么吗?”
“所长,这可就邪了门了。”对方喝了口水,继续说道:“交警大队的同事帮我们调到了监控,案发时间前后,除了看见嫌疑人通过出租车到达和离开现场以外……这么说吧,那条路上干净得很,完全没有发生任何疑似高空坠物的事件,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飞过,你说从大厦上扔下来个玩意,它总要落地吧!难道它还能突然长了翅膀不成?”
“哦,长了翅膀还能瞄准一个活人的92式手枪。”你的老师跟凶器的问题杠上了,“难道这世界上有巫师?”
“看来我走后你们是真的彻底放飞自我了。”我清了清嗓子,威吓道:“你倒是用魔法给我破个案子啊!”
“啊?额……所长,你把李警督带来了怎么没跟我们说一声?”对讲机那头的同事不善言辞,想了半天,却只说出了几句恭维我的话:“李警督在这,我们是有望8小时内破案咯,到时候晚上一起回所里看球赛啊。”
我对着徒弟的手机镜头将白眼一翻,说道:“谁愿意和你们一起看球,要看,我自个儿回家看去!”
“哈哈,李警督的精神还是那么好。”对方又扯了两句家常,便挂掉了电话。
“年轻真好。”我不禁感叹了一句,同时扶着女儿墙,往大厦旁的滨江大道上看去。
“什么年轻,都是成家了的老男人了。”你的老师笑着接了我这个老头的话茬。
这条大路很宽,在不做任何措施的情况下,手枪重量的东西从这掉下去,只会在空中自由落体一段时间后,摔向地面。
无意间,我看到了街上红得像果实一样的节庆灯笼,有感而发道:“这都三四月了,挂在路灯上的大红灯笼居然还没卸下来。”
“啊,是啊。”你的老师敷衍地回应我道,看来他收到了一些有相当分量的消息。“师傅,情报组那边刚刚来信,核实了那几个经常来找陈大才总裁的人的身份,我们……要不要……先回派出所开个会?”
“等等,那个被反锁的门,查清楚里面有什么了吗?”我指出了他的疏忽。
“对哦……”显然你的老师把那个房间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,但这并不妨碍他厚着脸皮,且理所当然地给我拍了个马屁:“果然还是师傅你够严谨。”
这是一个不到十平方米的拍摄间,里面除了有些老旧的基础拍摄用具外,还有几张椅子和衣架,没有其他道具。
“这是提前跑路了?”痕迹检验的同事在忙着采集指纹和鞋印,你的老师看着这个略显空荡的拍摄间说道:“就算是制作淫秽录像,也应该有张床吧。”
“裸贷。”我说道:“只要有个地方放衣服和包就行,看起来他们还需要贷款者朗诵条款。”
“啊?那有没有可能是临时的广告拍摄间?”你的老师猜测道。
“这地方对于广告拍摄来讲,太寒碜了,更别提做人物采访了,空间太小,压抑。”我继续冷静地分析道:“等着吧,就一根毛发的事情。”
曾经我的爱人喜欢管我叫乌鸦嘴,因为我说的每一件糟糕的事情都必定会发生,就像现在,我话音刚落,痕迹的同事就从地上找到了一根弯曲的毛发。
“这案子不简单啊,所长,还有李前辈。”他边说着,边将毛发装进了证物袋。
在反复确认没有其他痕迹后,我们回到了地面。翻身坐上警车的我,眼神又一次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在远处轻颤的大红灯笼。
“我有没有和你说过,以前我家里是做手工灯笼的?”我突然对你的老师发问道。
“说过好几遍了,师傅。”你的老师用眼神哀求着我不要再讲了,这个故事他已经听得耳根子要长毛了。
我和家兵的父亲以及爷爷都是村里赫赫有名的工匠,村里每逢红白喜事都会向我家订购大量的灯笼。父亲有意让我们继承这一衣钵,只可惜我俩都不是喜欢在椅子上整日呆坐的人。
“做条子有什么好的?我看你俩就是喜欢打打杀杀。”每回我和家兵玩起警察抓小偷的游戏,父亲都会操着一口浓重的口音抱怨道。但即使如此,父亲也从未阻止过我们考取警校,进入编制。
“想不到你们真做了条子。”我俩准备离家的那一天,父亲难得整日没有活动他的手指,而是挑起一根旱烟袋,吞吐了一整日的云雾,“爹爹也没什么文化,对你俩,也只能说,好好学习,为人民服务!”
是啊,直到最后,家兵都没有辜负他的期望。
家兵走后没多久,父亲和母亲也因为年事已高,身体日复一日地衰弱了下去。
“爹爹这一辈子,也没什么遗憾的。”那天,父亲主动摘下了氧气面罩,用最后一丝微弱的气息对我说道:“只是可怜家兵,走得太早了。”
这便是父亲的遗言了,很快,母亲也在同一天与他一起离去了。
第一次,家里的大事都是由我一人处理,无论是照顾家兵的儿女和妻子,还是父母亲的葬礼。这时,我才意识到,有一个孪生兄弟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,因为再往前一段时间,我爱人因病去世,是家兵陪我度过了那段黑白色的时光,使我能继续生活下去。
“师傅,快到派出所了!”你的老师以为我睡过去了,忍不住在车内大声提醒我。
“知道了。”我简单地回应了一句,就在这时,窗外又一次飘过了一盏褪了色的灯笼,它孤零零地挂在一盏天蓝色的路灯上,在马路边混乱的气流中,转动着自己粉白色的身体,如同一个因为肥胖而疯癫了的芭蕾舞演员。
“派出所旁边那个杂货店还开着吗?”我立刻将眼神从那盏诡异的红灯笼上收了回来,“就是那个会卖玩具的店,我突然有了一个猜想。”
从杂货店买到了我想要的东西后,我还去了一趟技术科的办公室,所以当我提着一个袋子来到会议室时,你已经把我们之前的发现了解了个七七八八。
“师傅,王健这边也有发现。”你的老师忍不住夸奖了你,“在我们保证对秘书进行证人保护后,她承认了公司有放裸贷的现象。”
“陈大才负责签下那些能力不足,却想要成名的大学生网络主播。”你挺了挺腰板,说道:“其余的参与者以录制视频条款为理由,带领受害者前去摄影棚朗诵合同,其中会告知受害者除衣越多,能贷下的资源也就越多……但是公司副总裁拒绝承认公司放过裸贷,他声称自己并不了解顶楼有摄影棚一事!”
“听说你还确认了那几位经常来找陈大才的人?”我问道。
“是的,都是本地人,而且都失了业。”你信心满满地说道:“其中一位身份证姓名为杨三的人有过前科。这个人小学学历,和陈大才关系肯定不一般,在公司内部系统里,有用他的真实姓名注册的账号,也就是说他可以随时窃听陈大才公司的网络会议。”
“而且杨三28岁时因工伤失去了他的左脚小指和无名指,与在现场天台发现的足迹特征吻合。”你还不知道我对杨三的案子了如指掌,且一辈子都无法忘记。
“是的,李警监。”你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,“加上今早的录像,基本可以肯定是杨三用某种方式将手枪放置在了陈大才办公室窗前,并谋杀了他!”
“杨三出狱后在做什么?”我随口又问道。
“几个月前,他曾在本市第一小学门口摆过摊,卖玩具枪、荧光棒之类的小玩意。”看起来,你早已开始怀疑杨三了,甚至可能还做了街访或者街头监控调查。
“好样的。”我点了点头,接下来,我向着会议厅里的大家展示了袋子里的东西。
“各位同事,凶手的作案手法其实并不复杂。”我斩钉截铁地说道:“甚至于,执行这个手法的最大难点是:如何搞到一把警用手枪?”
“老李……那是什么?”有些同事看着我手里如同横放的陀螺一般的物品,好奇地问道。
“我自制的‘凶器’。”我说道,随后,我用两手攥着它顶上那一根与我的肩膀长度相近的铁棍两头,任由它似陀螺的那一部分往下掉落,这样的动作同时拉动了焊在“陀螺”两端的悠悠球,令它能在空中转动,在两枚悠悠球的绳索同时拉动到了极限的一瞬,“陀螺”内部发出了一声闷响。而后,由于悠悠球的特性,整个“陀螺”又开始往上升去,最终回到了我的手上。
“里面只是一个发条。”我将它放在桌上,“将它装上去前,它已经被我拧紧到了极限,之后,它只需要一点点拉扯就会突然地松开,比如说在最低点受到一点重力影响。”
“真不愧是李警监,太厉害了……”你不禁赞叹道:“如此一来,凶器根本没有掉到楼下,而是被凶手收走了。”
“也就是说,只要我们能找到这么一个玩意,本案就可以盖棺定论了?”有同事问道。
“不一定,凶手说不定做了一个可拆卸的。”我说道:“毕竟监控录像中,凶手也没提这么大的一个袋子。”
“啊?那可怎么办?”你的老师问道。
“先走一步算一步吧。”我转头看向了你,“王健,在案发时间,杨三去了哪里?”
“啊……”突然被我点到姓名的你,面红耳赤地汇报道:“当天他一大早在李警监家楼下附近出现了,那里刚好是城中村的一个出口,他的走路方式很好辨认,随即他便上了一辆出租车,接着就来到了案发现场楼下……”
“好家伙,在老李眼皮下作案。”又有同事叫嚷道。
“那会我应该还没睡醒,当时所长还给我打了个电话,我没听见。”我诚实地说道。
“嗯……就这些了……”你瑟缩着,却不忘告诉我们一个关键信息:“我找到了杨三的住处,我们……现在去看看?”
“事不宜迟。”我说道。
对于新人来说,抓捕的时刻总是令人兴奋。但当我们到达现场时,杨三的情况令你吃了一惊,这位老光棍,即使过了十年,仍生活在一间位于地面一楼的毛胚房里,潮气让整个房间里都充满了霉味,也让窗帘烂得不成样子。
“天,要我天天睡在这里,我都会患上心理疾病的!”杨三被押走后,你嫌弃地踢走了窗边的一块已经干瘪了的水果。
“李前辈,还有所长。”很快,大家就发现了一些看似能组装成大型悠悠球的材料,“杨三承认自己在自行研制一款大型悠悠球,嘴上说是为了生意……”
“实际是为了强制性执行更多的裸贷。”这一地的狼藉中混杂着不少纽扣摄影机,你的老师皱着眉头,接着说道:“从楼上放下悠悠球,到达最低点时扣动微型相机,从而拍摄到女性的私照。”
“不错。”一旁的同事在杨三的床头柜抽屉里搜到了一些已被洗好的照片与U盘,其中甚至有他用来测试相机性能,而在这栋居民楼天台拍摄的隐私照。
现场勘察还未结束,就听见楼下的杨三高喊道:“我告诉你!我没有杀陈小生!他说了,这是你情我愿的事情,她们都有合同在,我只是稍微地顺水推舟,根本不可能犯法!你们干什么要抓我!”
“师傅,看,在附近一家餐厅的后门发现的。”你的老师将手机摆在了我的面前,荧幕上显现着一张内部被火焰烧得乌黑的垃圾桶。
“没人报警说有浓烟或异味吗?”我问道。
“刚好在一家餐厅的油烟机旁烧的,烟雾都被吹跑了。”你的老师无奈地说道。
“我再说一遍!我是无辜的!”杨三的高喊已经变成了嘶吼,惹得附近的居民纷纷打开了窗户围观,“我再说一遍!我没有杀陈小生!我只是想要更多的钱!有什么错?谁也不愿意住着破房子!谁也不愿意讨不到老婆!”
“这家伙怎么也不想想,陈小生如果住着破房子的话,还怎么贷款开公司啊。”不知是哪位同事,肆意地展开了对杨三的评价。
“是啊,这家伙,还有陈小生,为了一点蝇头小利,就争了个头破血流,太不应该了!”你的老师也加入了这场评论中。
“不应该啊……不可能啊……”这时只有你一个人,一改之前的稚嫩,在窗边反复自言自语道。
是呀,不可能啊。
杨三的房间里不可能没有手枪,不过,他会在审讯中交代,服刑完毕后,他曾试图去边境地区讨生活,走前被老板塞了一纸袋的钱,他是蹭车回来的,直到他一只脚踏进了银行,他才发现纸袋中有一半的假钞和……一把警用手枪。
从银行逃出后的他,遇到了前来贷款的陈小生,至此,杨三加入了陈小生的计划。
为了尽快处理掉这把真枪,杨三将它混在了一大堆玩具枪中,卖给了一个小孩。
接下来,警察们会连夜调查是哪位第一中学的小孩买走了那把手枪,但很快,这件事也会不了了之,因为那把手枪,已经再也不会被人找到了。
其次,杨三没有理由去杀掉陈小生,这两人狼狈为奸,是利益共同体。
你是在何时发觉到了整件事的怪异之处?
是因为整个调查都太过顺利了吗?案件中的每个人都似老练的演员般,完成了一场盛大的演出,佐以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?
还是因为,透过杨三房间的那扇窗,你看见了我那一盆怒放的三角梅?
又或者是因为,那盏在风中旋转的粉白色灯笼给了你启示?让你开始怀疑起了……我?
姑娘,你有看足球赛的喜好吗?
1997年,巴西足球名将罗伯特·卡洛斯在法国四国足球邀请赛上,踢出了那个载入史册的40米远任意球:足球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如同香蕉般弯曲的轨迹,避开了挡在球门前的人群,最终进球。
后来,人们将此类球称之为“香蕉球”。造成这种现象的物理学原理是“伯努利定理”,流速越快,流体产生的压强就越小,而由于球体在空中的高速旋转,球体两侧产生了压强差,从而诞生了一个与球体旋转方向相反的力,这就是“马格努斯效应”。
退休的日子是无趣的,我保留了作为警察喜欢到处收集情报的癖好,偶然间我听说了有一位最近从外地蹭车回来的人,在到处收购玩具,尤其钟情于枪类玩具。
出于好奇心,我找到了这个人,不曾想,居然是故人相见,而且,他那张几平米大的小摊上,居然摆着一把真枪。
相信我,我做了四十年的警察,是真枪还是玩具枪,我一眼就能认出来。
我请求一位小孩帮我买下那把枪。自那以后,杨三便再也没去校门口摆过摊。
手枪确实是家兵的,我永远记得他那被封存了的警号。手枪意外地被保养得很好,完全不像是一件被抛弃了十年的东西,也许是因为曾经有人想用它来防身。现在回想起来,这时的我就应该报警,而不是傲慢地独自继续调查下去。
监视杨三实在太容易了,城中村里缺少监控,哪里多了一个窃听器都不会有人在意,同时,我只需要站在阳台上,透过望远镜,就能看到杨三的一举一动,甚至能偷听到他念着自己账号的名称与密码,以及他们的日常会议时间。
不出一周,我就将杨三和陈小生——或者说,陈大才——的计划全盘知晓,包括他的公司的具体位置和环境,当然,我也透过望远镜,看见了杨三利用那个巨大的悠悠球偷拍邻里私照的作为。
在听到了他们已经对好几位大学生下手后,一股漆黑色的窒息感哽住了我的喉咙。我想哭,想咒他们断子绝孙,想立刻摔碎手中的耳机,假装这一切都没发生过,但是我不能,四十年,我被警界的环境淬成了一块精钢,我不能流泪,更别提退缩。
如此一来,陈小生,你对不住我的弟弟李家兵赠予你的重生,不,应该说,我接受不了自己的亲弟弟,用他的生命,祈望着一个迷途的少年能有光明的未来,却只换来一个没有底线的恶魔,在世间肆意地践踏那些曾与他境遇相似的年轻人。
父母亲走后,我请了几天假,回老家处理后事。那间承载了我们两代人记忆的草房子,终究是被我以三千块钱卖给了同村的一位失独老人。自然的,在正式交接前,房子里的杂物是必须要被清理干净的。我带走了父亲的旱烟袋、母亲的嫁妆,以及我们兄弟俩的警校毕业证书,然后将它们和我的家人们的遗体一起,送给了大地。
但,我当时还鬼使神差地拿走了一些编灯笼的材料,包括宣纸、白色纱布和一些铁丝。
想出这样的一个犯罪方案的我,是聪明的,也是狡猾的,我想好了如何脱罪,所长是我的学生,还有一群共事多年的同事,我对他们的办案风格了如指掌,也清楚这片区域内的警察,都仰望于我的声望。
那天晚上,我努力地回忆着父亲曾经的指导,看着那一盏苍白的灯笼逐渐在手中成型,再被我装上轴承和发条。我要保证它的旋转的速度,以及计算出它的自由落体速度,快了,还没等它落在陈小生面前,发条在轴承的旋转下会提前弹开,并扣动扳机;慢了,不仅会错过合适的开枪位置,还会让整个装置掉到滨江大道上,引起注意。
我没有机会实验它,这个方案中有太多孤注一掷的地方,比如我赌了杨三的体重十年未曾改变,也赌了陈小生有喜欢将椅子转过身的习惯。
我编了一晚上的灯笼,不曾合眼。出发前,我先是为窗前的三角梅浇了一碗隔夜的洗米水,然后将装置的轴承与枪械部分拆下,灯笼则压缩进衣服间的夹层中。
我带着衣服下了楼,进入城中村,换上伪装。我用一段棉线绑住了我左脚的小指和无名指,再通过另一根棉线,将它们与我的脚踝相连,就这样,我伪装出了杨三的足迹,而我的体重,本来就和杨三相近。
接下来,我只需要乘着出租车,先是通过电梯到达29楼,再通过消防通道来到天台,接着,我只需要安装好手枪和轴承,拧好发条,我的手机被我卸掉了SIM卡,这样一来,我的手机信号就不会出现在现场,同时我又可以通过大厦的访客Wifi与杨三的账号密码,在网络会议间实时监控陈小生的动态。
在陈小生转身的一瞬间,我将那盏“灯笼”扔了下去,一阵枪响过后,灯笼的主体部分虽破了一个大洞,但不影响它的球状外形在轴承的支撑下继续滚动,只要这个外型仍能制造出压强差,那“马格努斯效应”仍会出现,助我一臂之力。
示意图
我看着弟弟的配枪,在旋转的白色灯笼的帮助下,于空中划出一道形似香蕉的弧线,飞过滨江大道,最后,优美地落入滔滔的江水中。
回程的路上也一样的没有任何意外,我走回城中村,将安装在杨三家窗前的窃听器卸掉,顺便也将SIM卡装回了手机,衣服和手套要扔进饭店后门的垃圾桶里烧干净,袖口、腋下等部分要先烧,免得留下DNA,最后让全力发动的抽油烟机将味道吹散。
完事以后,我买上了两份早点,回到家里,等着你的老师的电话。
两份早点的重量并不重,但塑料袋的提手仍勒得我生疼。一路上,我扪心自问道:警察的职责究竟是什么?
在我还热衷于举着一根香蕉作为配枪的时候,我单纯地认为,警察的职责就只是抓坏人。
在我从警校光荣毕业,获得编制后,我由衷地认为,我们的职责是惩恶扬善。
在我已经成为了一位老练的警长时,我光荣地认为,我们是老百姓最后的靠山。
我们寄希望于社会能愈加美好,好人不会受伤,坏人能迷途知返,但事实是,犯罪是一种叫人食髓知味的毒药,叫人不住地重蹈覆辙,再陷入万劫不复之中。
他们变成了社会里的不稳定因素,好似一块遗落在外的辐射源,尽情地污染着环境,伤害着生命,而我们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将这些垃圾,捡回垃圾桶,再等着他又一次回到环境中,堕落,腐败,然后又一次被我们回收。
在这无尽的博弈中,我们所希望的美好盛世,都化作了虚妄,如此炼狱,还值得我们为之奋斗吗?
这就是我的全部供述了,姑娘,很高兴看见你持枪的手从始至终都未曾动摇过,作为生在重男轻女家庭中的女孩,你一定很希望家人们能认同你吧,你想说明即使你是个女孩,你也一样足够强大,如此的信念,是否就是你会只身一人带着手枪出现在我面前的原因?
无论如何,现在,你都可以对着我,扣下扳机,然后回到派出所,将我的罪行公之于众,不过,这是严重的渎职行为,好吧,那么,接下来,我对你展开攻击,直到让你失去全部的行动能力,然后,我会用你的那把配枪,终结我那活得人不像人,魔不像魔的生命。
又或者,在那之前,你能先一步击倒我,逮捕我,让我承担来自法律的制裁?
你准备好了吗?
[1]紫茉莉科、叶子花属植物,具有较强观赏价值,花期冬春间(广州、海南、昆明)。
—全文完—
本故事为作者原创,未经授权,禁止转载
责任编辑:焰焰;排版编辑:闲三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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